蔡志賢雕塑 •攝影
Tsai Chih-Hsien Sclputure •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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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鋼鐵遺骸詩說生命的隱喻
文 / 羅秀芝
初見小雨 ( 蔡志賢 ) 鐵雕作品的人 , 很容易自然地停下腳步駐足半啊 , 然後 ,帶著心滿意足的釋然離去。被因為 , 小雨的作品中沒有深遠又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的引經據典 , 盡充斥著日常生活中尋常可見的現成物件 , 有瓦斯爐嘴、汽車避震器、怪手的爪、鐵鉤、鐵夾、燭台 。他們是如此的平凡無奇 , 既無繽紛的色彩 , 也無張揚的結構 , 鬱鬱濃黑的表惰 , 則近乎魯鈍。如果靜聽其聾 , 肯定絕非 震耳的雄辯滔滔 , 而是隱約的輕聲獨語 , 訴說著某種極端幽微的隱喻 , 依著小詩 的韻律和節奏。
非美術科班出身的小雨 , 始終將藝術創作視為一項勞動 , 遂沒有太多尋常藝 術家創作過程中與靈感繆思之間的捉迷藏 , 而是在浮生歲月中 , 像執行例行工作 般地 , 製作出一件件的作品來。在他名為「小雨的兒子」的店午里 , 我們看到了「藝 術工人」小雨親手打造的世界。自店招牌、前庭、室內裝飾、牆上攝影作品、到
販賣的衣服 , 完全都出自小雨之手 , 毫不假手他人。如果說藝術家也可以「士、 農、工、商」予以分類 , 那麼 , 小雨絕對是最接近工人類型的那種藝術家 , 而且 , 產能驚人。
在小雨所從事的諸多藝術勞動中 , 女裝設計是最為人所熟知的。對女裝的創作衝動 , 可能來自於對早逝母親的懷念 , 而對鋼鐵的興趣 , 則可能是對另一種材質的偏執狂愛。於是 , 柔軟的布和冷硬的鐵 , 成為小雨目前創作擷取的兩極素材。如果創作可以是情緒、慾望的出口 , 那麼布和鐵正好提供了藝術家具有無限可能 性的遼闊領域 , 任其自在地來回擺盪。只是 , 慣喜遊走於材質極限邊緣的小雨 , 經常造訪停駐的是那個靠近臨界點的領域 , 屬於中央的模糊地帶幾乎是略過的。也就是說 , 布和鐵的柔軟 / 鋼硬極限 , 或是撇去色彩之後的造型極限 ‘ 是這些臨界點讓小雨心醉神馳。
除去對鋼鐵材質的著迷之外 , 讓小雨如此日日揮汗如雨地創作驚人數量鐵雕 作品的 , 應該是一種人生的理想罷。不擅辭令的他 , 決計說不出什麼關於藝術與 人生的長篇大論自勻 , 只是旁人都挺容易察覺 , 在他的心中 , 存在著一個令他心醉 于申迷的人生境界 , 於是 , 當他偶然提及想到尼泊爾住一段時日時 , 沒有一個朋友 會流露驚訝的表情。永遠著那一龔自製白衫在台中大肚山上度日的小雨 , 心中渴 念的應該是那種沒有太多束縛的 , 儘量回歸自然的 , 永遠簡簡單單的平凡人生境 界。說來平凡 , 其實真要實踐這樣的生活卻大大的不易。這讓人想起魏晉時期的 稿康。
稿康原本隱居在河南焦作的山陽 , 後來竟然在洛陽城外開了個鐵匠鋪。著有 千秋相傳的許多美好詩歌的大文人 , 居然打起鐵來 , 這樣的超越自古來文弱書生 的形象 , 稻康約莫也是屬於文學家中的「工人類型」 ! 只是 , 這樣的文人形象 ,豈不是增添了許多健康的人閏月未嗎 ? 身材並不偉岸的小雨也「打鐵」 , 只是他和 施康 , 一個生長在現代的繁華時代 , 一個活在古代的亂世 , 一個「打鐵」造詩 , 一個寫詩歌之餘「打鐵」運動 , 相同的是 , 相互輝映的理想人生境界。
一、以俗世考古為基本修辭的鐵雕師
在一些廢棄的鋼鐵現成物中尋找創作素材的小雨 , 其姿態無以名之 , 因其材 料六部分乃無意間尋獲的現成物件 , 而非刻意精心雕王軍出來的 , 遂姑且名其為「俗 世考古」。在一堆堆的鋼鐵廢墟中 , 小雨屢屢以考古者的驚豔心情拾撥一具具附 身了歷史記憶的鋼鐵遺骸。一具遺骸的出土 , 亦牽扯出久埋的一段屬於台灣的生 活史 , 或許這是段屬於俗民日常生活的 , 也或許是屬於工業文明中的一段歷史軌 跡。
考古者的創作姿態是既主動又被動的。主動地發現挖掘久遭冷落的遺骨妾 , 卻 又被動地片面決定作品都份結構的造型。主動發現與挖掘的過程 , 也彷彿一場神 秘的祭典 , 藝術家的專注凝視是唯一的獻祭 , 因為 , 離開了鋼鐵廢墟進入藝術家 的工作室 , 也等於宣告了遺骸之死。即便是無聲的靜誼祭典 , 卻有藝術家創作精 魂的猛然顫慄。這種驚心動魄的顫慄 , 可能來自尋覓已久終有所獲的私心竊喜 ,也可能是一個驚喜偶遁的悸動。
以「俗世考古」‘為基本修辭 , 使得小雨的打鐵造詩多了許多的生活氣味。這 些考古發現的遺骸 , 經過加減乘除之後 , 都變成了意象瑰麗的詩中名詞 , 透過藝 術家的精心打造 , 再串成隱喻人生的詩篇。
二、材質絕對論的美學思考
現成器物原始功能 , 往往也帶著日常生活的美感 , 久經使用的器物 , 經過浴 火重生之後得到轉化 , 殘留的將只剩下造型和結構 , 以及依稀殘留予觀者的懷古 想像。在歷經一段重生過程的作晶中 , 守主見現成物的造型 , 常令人不禁堯爾一笑 ,因為顛覆、對峙、反調、諧擬、借口俞等等 , 都可能是原功能與新造型之間的連帶 關係。然而 , 藝術家所刻意顛覆的 , 所刻意製造的疏離 , 觀者也可能費心地重新拼揍 , 再度以懷古之情賦予現代的藝術造型一個古早的想像。
富麗的多彩對小雨而吉或許過份豔俗了 , 嚮往簡單純粹的藝術家 , 將所有的 色彩都捨去 , 好藉絕對的無彩維護造型結構取勝的極限。堅持單一材質與無彩的 絕對 | 笠 , 小雨像是將自己逼迫到生命中的某個向度似的 , 透過如斯自處 , 迫使生 命的某種深層底蘊用另一種形式現身 , 被擠壓到承受極限的創造本能 , 以更六的力量反彈 , 化為力度強大的造型。
一般而吉 , 觀看三度空間的雕塑品 , 著眼的不外乎材質、造型、色彩、自几理 等等藝術語彙 , 然而 , 捨棄色彩也忽略肌理的小雨 , 只剩下純粹的造型供其駕 , 蚊。 嚴格地論造型 , 除去尺寸、體積之外 , 將僅餘接近素描元素的線條與形狀。於是 ,小雨也像三度空間的素描家 , 讓作品在不同的角度呈現相異的「素描風景」。除 去少部分屬於懸掛式的作品侷限於正面觀看之外 , 小雨的鐵雕作品多半可供多角 度觀看 , 而且 , 自不同的角度觀看 , 將觀得全然不同的風貌。這些單一作品卻擁有多元面貌的「素描風景」 ‘ 牽動觀看視線的主要是線條和形狀。一道連續的線 條 , 導引了觀看視線的動向, 固定的形狀則容易讓視線暫駐。如果線條容易表達 情緒 , 形狀則中性得多。直線傳達的情緒較為直接 , 而曲線所傳達的情緒則具有 較為豐富的表情 , 固定的三角形、圓形、方形等形狀則蓄積、釋放這些線條具有 的情緒能量。
近乎潔癖的絕對主義 , 驅使小雨以素描般精準的線條與形狀打造出冷〉疑的結 桿章。
三、冷凝的結構詩說生命的隱喻
鐵雕藝術工人寫詩 , 不用文字 , 而用鋼鐵遺骸 , 不藉筆爬格子 , 而熔銅鑄鐵。 古人寫詩 , 遵循賦比興的法則 , 小雨的鋼鐵詩 , 以熔鑄、切割、敲鎚的線條與造 型為「賦」 , 以現成物拼揍的意象若有「比」 ‘ 「興」說的則是生命的某種隱喻。
「捕風」是一首如春風拂面的滄雅小詩。正面觀看是三個大小互異而相疊的圓 , 最前面的圓經敲鎚之後宛如一個童稚的臉 , 最後面那大圓開展成捕風的臂 …… 青春的容顏和風的意象 , 消解了鋼鐵的冷〉疑 ,| 、生格。人的意象始終是小雨作品中顯 明的影像 , 然而 , 塑人卻不必然五官顯明 , 四肢具備 , 「捕風」塑造的只是那股 天真和風動。以單純的造型來看 , 相壘的三個圓有一種簡單而重復的美感 , 繞著 作品走 , 則圓形逐漸變形成長而扁的側影 , 交換著豐碩 / 單薄 , 圓滿 / 扁長等等 相對之美。在鋼鐵詩人巧手打造之下 , 原本該是尺輪類的鋼鐵遺骸竟吐出芳馨的詩句 , 散發屬於生命中的青春氣息與追風的夢想。
「般若」充分表現了鋼鐵的冰冷而剛硬的材質本質。冰冷遠較溫暖適合思考、 適合說理。作品的冷硬來自於尖銳而陡削的切割邊緣 , 以及厚重的造型。拋棄底 座代之以銳利的支點 , 為此作增添了一份嚴峻的氣息。如果這是首詩 , 勢必宛如發人深省的精簡偈語 , 記載浮生片刻的瞬間頓悟。
「男與女」是件懸掛式的作晶 , 圓型結構的基本造型伏貼牆面 , 隨著光線的變幻 , 在牆上描勒影子素描。圓形左邊的梳子令人聯想到女人 , 右邊凌亂的線條 ,則暗示了女人的長髮 , 這在小雨的作品中是少數極端象徵主義的作品。女人凌亂 的長髮 , 可以是女人焦慮的情感 , 也可以是男人難吉的糾葛的戀物情慾。這件造 型上十分接近古典素描的作品 , 吉寺說的卻是非常現代的情慾意象。
「墨蹟」是小雨這檔展出中最巨大的一件作品 , 足足有二公尺多高。鋼鐵遺骸的前身是型田的農耕工具 , 小雨顛覆了原現成物的功能 ., 而化堅硬的鋼鐵材質為 柔媚的點、撇、撩之美。然而 , 多事的觀者 , 若是一廂情願地重新恢復其農具意 象 , 那麼 , 對於農耕時代的舊記憶將賦予這件作品另一個向度空間的意象。
「墨蹟」可能是小雨的作品中最適合多角度觀賞 , 或者說也必需一面繞著走一 面觀賞的一件作品。停駐靜觀可賞隨光線照射而變換風貌的線條之美 , 若繞著走 則可觀流動的線條交織晃盪的光線。剛硬鋒利的型刀竟也可表現剛柔並濟的線條 與光線共譜之 ; 美 , 型刀在農地上刻畫 U 的線條 , 對比空氣中隨光舞動的線條一一一這 樣的詩篇正是一種諧擬的趣眛 ! 型刀在農地上劃出痕跡 , 小雨藉作品在生命歷程 中劃下帶著靈光的軌跡。
雖然小雨並非藝術皇宮中的文人士大夫 , 然而他真的在寫詩 , 雖無富麗的辭藻 , 卻十分動人。藝術工人打鐵造詩 , 於是 , 詩句裡混雜著生活的汗水昧。仔細品賞 其作品 , 你將發現小雨以現成的鋼鐵遺骸為名詞 , 以俗世考古為修辭手段 , 以材 質的絕對主義為美學標準 , 完成了一首首意象豐英、結構冷 ) 疑的詩篇。
凝固的人間化石﹒鋼鐵的詩
文 / 鐘俊雄
二十紀初葉 , 達達主義代表藝術家杜象 (Marce1Duchamp). 捨棄油畫 , 用現成物品製作了他第一件雕塑《單車輪》 , 杜象把一個自行車的車輪拼裝在一個矮凳上 : 一九一五年 , 他在美國以一件豎立的男用便斗做成一件《噴泉》。他的達達作品顛覆了西洋藝術自文藝復興以來視覺傳統的合理與具象性。畢卡索 (Pab1O P1cass0) 也以自行車椅墊做了一件《牛頭》。即成物 (Ready Made) 的出現 , 把曲高和寡的藝術和平庸通俗的日用品拉近距離。即成物是超現實主義的「物件」製作以及普普藝術的主要刺激 , 深深地影響前衛藝術的發展。自即成物逐漸把藝術與生活、高雅興通俗拉成等號後 , 間被藝術家大量使用 , 產生很多生活化人人性化、點出工業社會點點詩惰的佳作。新寫實主義大師阿曼 (Arman Fernadaz) 、當代法國雕塑家西撒 (C 的 ar) 及台灣版畫、鐵雕大師陳庭詩均是「即成物」高手。
「即成物」的再利用於藝術 , 其深刻的內在意義在於這些材料即能明顯地標示出工業時代大量生產的群體性特色 , 又能透露人黨員在生活過程中的人文情境。被服解的鐵塊 , 不知歸屬的零件 , 扭曲變形的日用品殘骸 , 均附著科技時代被人類使用的農跡 , 這些烙晨 , 靜靜地留在表面 , 卡在缺口一一就像埋陷於石頭上的化石一樣。經過選擇的即成物 , 剝除了實用性 , 經過藝術家的轉化 , 可以浴火重生 , 表達現代科技的冷 ; 提情境中的人性。
蔡志賢 (41 雨 ) 的鐵雕也是以工業廢棄物、金屬零件、日用品把手等即成物為主要創作素材。在他的工作室中一堆堆廢鐵都在他的組合, 拼列中再度發現它們 , 再度賦予新的生命。這些即成物在與其他造型物並列時 , 一種嶄新的視覺統一便產生了 , 即成物以往的用途也因新的組合而衍生出新的浪漫訊息。
看到小雨的鐵雕 , 讓我想起現代雕塑先驅布閻庫西 (Brancusi Constantin), 他與小雨都是攝影的愛好者 , 他們的雕盟都崇尚閏潔。讓我想起古代詩人租康 , 租康寫詩且打鐵謀生 : 小雨做鐵雕 , 做衣服營生。讓我想起美國雕塑家史密斯 (David Smith), 他做過汽車工廠焊接工人 , 他的金屬雕塑接口細緻、收頭完美 ; 小雨的鐵雕也如他手工衣服一樣 , 焊接細緻完美、色彩單純、質感單富。還有 , 讓我想起鄭愁予的一本詩集《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 他的作品《冷風對面吹》、《孤寂之中》、《在我墳上起舞》 , 想來是由一個經常坐著看花的寂寞藝術家所傲。
我有個疑問: 一身布衣 , 木訥寡言 , 日夜與柔軟的布為伍的小雨 , 怎麼會創作一系列鋼硬、厚重、雄辯的重金屬雕塑 ? 這兩極化的軟與硬、重與輕、軍且與細 , 怎麼能安然並存而不自相矛盾 ? 他怎麼能把布的細膩用在焊接上而不影響厚重感 ? 怎麼在做厚重的鐵雕後再宇拿輕軟布料時不覺得遲滯不前 ? 也許 , 他必須遊走於軟硬之間的矛盾、生活在現代水泥叢林無可迴避的無奈 , 就直接在鐵雕的切割、敲鎚、焊接中得以宣洩吧 !
小雨的作品有種焊鐵熔鋼少有的精緻性與明確感。田成物的應用 , 常會有「爛惰的」、「偶然性」的危險, 蔡志賢似乎很清麓這些陷阱, 他能很理性的把「人性」、「鐵性」、「音樂性」巧妙的焊合在一起 , 這種效果非有長久浸淫其中 , 親自操刀 , 深切了解各種「鐵性」的經驗是無法達到那種效果。他的作品順其自然 , 止民所當止 , 精簡不拖泥帶水 , 幾于達到極限主義潔癖的程度 , 小雨還說「我還想再更單純化 ! 」
極限主義 ( Minimum Art) 崇尚單純、簡潔 , 直指核心 , 即所謂的「少即是多 J 、「沈默是金」。小雨作品極其簡潔 , 就如他本人一樣寡言木訥。他把所有色彩捨棄 , 堅持單一材料與無彩的絕對缸 , 在最簡單的材料、質感、斑剝與鐵鏽中 , 把金屬深層原蘊的堅硬力量統一在理性的冷凝造型中。單一材料、單一色彩的深入探索是比較可以心無旁驚的追尋鐵的無窮變化。
金屬特性的了解 , 提供小雨快速自發的創作抉擇 , 也清麓表達出藝術的架構一一種傳達出金屬本有之堅實性、持久性的架構。藉著對鐵之延展性的探索 , 小雨也融焊一系列開放性線形作品。這種如草書或水袖般流暢的線 ( 鏢 , 有鐵的厚重力道 , 有水的流暢游動 , 那是集合流動與沈穩、飛揚與靜止、開放與自閉等矛盾而傲然自在的作品。鐵 , 不僅象徵人類工業文明的建設性與破壞性 , 也象徵 j 醬存於小雨身上的兩股共存的矛盾。
畢卡索說「我常痛苦 , 可是它不是一件壞事 , 因為它能促使我衝破束縛 , 使我得以自由 , 幫助我打開禁鍋。」小雨細緻的焊合、視覺的音樂性、冷 ) 疑的結構、木訥寂寞的外形 , 似乎應驗了畢氏的話 , 他在鐵雕中找到寂寞、矛盾、痛苦的出口。小雨的創作 , 是一種生活、一種釋放、一種自我救贖、一種痛苦後的輕鬆。然後才會有一系列的鐵雕凝闊的人間化石、鋼鐵的詩。
幽揚翻轉的「鐵」旋律一盛夏閱讀蔡志賢的鐵雕藝術
文 / 鄭乃銘 1998
總覺得,蔡志賢的鐵雕比起他的人,還要來得有表情許多。在訪談的過程中,唯一讓我覺到他臉部表情稍有變化,則是當他埋頭為作品圖片註解上圖說時,六歲的寶貝兒子興高采烈玩著塑膠彈力球,突然彈跳撞到玻璃櫃時,他抬起:眉頭連總也不細一下,狠狠地看兒子不到三秒鐘後,再度埋頭繼續未完的工作。我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幕藝術家父親與兒子間的「對話」,竟然沒有傳統會出現的喝口匕聲,好像是默劇一般,父子倆的情誼抒寫得極端清楚。
這其實就是蔡志賢,始終很內斂、很客氣、很清淡。生命裡的激揚處,或許就是他在閒聊時提到對尼泊爾、緬甸等地方的戀戀不忘。他說,只要經濟稍有寬裕, 我始終讓自己一年至少能夠到這些個地方走走,我希望將來等孩子長大,能夠去住在那裡,去織布、去創作。我很留意他在說這件事的模樣,臉上的光采是那種對自己所擇定的事物,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堅絕。
嚴格講來,蔡志賢的藝術可以兩個脈絡來省視,一是他以布料為經緯作的服裝, 那應該是屬於較入世的人生面貌。一是他以現成物所焊構而成的鐵雕,那則屬於較出世的生命對話。前者是建立在一種絕對的創造,耐心的織錦出一幅風景。後者則是從蒼桑中企圖再創春光。本質上,這兩者的關係極端對立,一種是極然的新,一種是絕對的再生,可是,蔡志賢不管是在布料或鐵材的部份,戶斤具有的雕塑性格則都十分強顯,使得衣服成為蔡志賢所創造出來可以走動的雕塑,至於利用現成物所焊接而成的鐵雕,則成為生活中視覺的停頓記號。以現成物來作為創作的素材,當然還是會遭遇到先天上的設限,因為既然取材自現成物,就是想要取它們本來的形制。不過並非每個創作者的運氣都那麼好,一定都可以獲得契合的材料。因此,免不了就需遷就材料既定的模樣,否則一旦整個都大改特己哎,就失去運用現成物的基本精神了。有了這麼一份自省,在創作過程裡,也就很自然能夠與現成物作良好的互動與調應。蔡志賢所濾選的現成物,其實都只能稱之為廢棄機械的「屍體」,殘肢斷頭,本來就不可能再對生命有任何期望,可是蔡志賢似乎無法輕易忘卻生命所有的可能性生機,與其讓生機白白錯身,倒不如再賦與新的生相,默默承受紅塵俗世的各式翻飛。
蔡志賢在這次 1998-2001 作品發表裡 ,如依照材質來作區分,可以鐵片或鐵條及中空鐵管來作較大分野。鐵片的運用是昔日就經常被拿來創作的材質,但往往被拿來作路燈柱體的中空鐵管,這回除了被蔡志賢全都漆上銀色外衣,更也被拿來塑造成另一組新作。比如說,在那件名為《禱》的作品裡,蔡志賢選的是最細的中空鐵管來引瞞出眾生,糾結盤錯的鐵官,感覺起來就好像是眾生不同的祈求: 讓人覺得好重的一份人生負荷。其實,蔡志賢在詮釋生命內底的聲音,始終都有一種很簡潔的精神,焦點的位置相當清楚。例如,在一件名為《在我墳上起行。舞》的作品裡,肢體的運動充滿著流暢性,可是在靈活的積律中,鐵管本身所散發出來的清冷氣息,何嘗不也寫盡生者對己逝者的那份不捨和無依呢?本質上, 蔡志賢在以銀色鐵管所焊構的這組件中,在技法的處理上自然有別於其它鐵材, 由於鐵官本身是中空性,除了可以焊接外,更能夠凹折轉曲成為主體,再加上外在的色澤被漆上冰冷的銀色系,所以情緒的波動是被徹底內化,因此他在表現這組作品上,就不免教人覺得是對生命無常有種低迴的喘噓。不過,假若蔡志賢有意再發展這材料的話,倒可以再稍強化那種內心糾結的對立或拉鉅,相信會讓材質的本身又能釋放出另一股魅力來。
從中空鐵官的材質運用,再來看蔡志賢以鐵條所展現的律動感作品。蔡志賢的鐵雕創作,有個極大的特色,那是線性的轉折超脫傳統鐵雕作法,就好比是中國書法的線條流轉。如果換另一個說法來形容,相信也頗能切出要心,那就是他的鐵雕既能有像水般的自在與寬容曲折,卻也能讓人深深體會到水在一定體積下的重量感。表面上,這好像不是什麼大學間,但實際上,以從事大型雕塑藝術來譜, 掌握線條的流動,或許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石雕、鐵雕或陶土創作,最怕的就是有線條卻不會動,笨笨重重晾在那:活脫脫只是一塊物件罷了。
可是,仔細觀視蔡志賢的鐵雕創作,我會彷彿看到中國的書法線條在翻揚,我也好像看到中國園林曲水流觴的婉約。例如,在《你存在》作品中,鐵條的彎彎曲曲依稀粗略畫出一個「你」字,那種波長律轉的昇揚迴繞,不知不覺就導引著視線起起又落落,這種建立在視覺動線上的運轉,應該算是蔡志賢作品裡最引人入勝的一環。而在《性靈》的那件作品在中,H字型的鋼鐵,竟然能被處理如寫書法時,大筆一轉時所帶出的筆墨力道,整件作品在中段的地方,蔡志賢透過鋼鐵扭轉到另一個方向時,在那個分叉點上,最能看出筆鋒大力逆轉的力韻之羹。我想 ,就某種層界而言,蔡志賢在抒寫這件作品時,對性靈的觀感應該就好像作晶所透露出的訊息一般,可以樸實如鐵,卻也能柔軟如泥,既是端正,又是具有塑性。這種屬於作品裡的小小驚喜,應該是在觀賞蔡志賢作品時,不容被忽略的一環。
在拾撥現成物再加以運用的創作上,蔡志賢所展現的想像力又有別於其它組件的創作。或許是為了適材使方用,作品倒也不能一眛在形趣中求實,只能從意象的語法中求情趣。在一件名為《完爾》作品,略帶 U 字型的鐵管被拿來焊接在兩層獨立個體上,當你試著抽離掉環境的雜訊,將腦子淨空,看呀看的;竟發現自己嘴角不自覺微揚了起來,那時,你也才發現原來自己竟好像眼前這塊笑揚了嘴角的 U字鐵管。此時, 你才恍然大悟「堯爾」指的不就是自己,嗎? 幽默感 ,難得的幽默及諧趣性,應該是這組創作的特色。再舉兩個例子《貌合神離》作品, 取的是像旋轉式開瓶器廢棄物來作基礎,表面上,作品有點像是兩性圓形及箭形符號,儘管兩者已經結合為一體,問題是,在作品頸部那個地方,則讓人很明顯知道那是可以旋轉而離身的所在。因此,就算是貌合,其實根本就是神可以離的嘛!我其實很喜歡這件小品式的作品,它戲言虐現今兩性關係的快速消費與基礎的薄弱,堪稱入木三分值得玩昧。《時裝》作品,蔡志賢則以鐵材焊接出一位雍容華貴戴著寬帽的貴婦人,她好像披著一件料子極好的大衣 ( 蔡志賢在這小節上,倒也不自覺露出他可能有些龜毛的個性,他特別將這昔日份材料目光處理 ) ,而且將衣服緊緊裹住拉往胸前,傲然地低視著前方地下。雖然貴婦緊緊將華服裹住身體,但卻掩不住華麗外衣無法藏佳字里頭一層又一層的碎布。原來,華麗的外衰,總還有不足與外人道的落寞和心酸。再換另一個說法,或許本身也是在設計服裝的蔡志賢,可能對名牌服飾實際裡外不一情況比比皆是,有感而發吧!
蔡志賢的鐵雕創作,合該就不是那種氣勢雄渾的交響樂,所以他不在形體上經營那股霸氣與侵略性。他的鐵雕藝術應該是幽揚翻轉,毫無壓力的室內弦樂,可以低旋迴繞,也可以緩緩攀昇,一如它的主人一樣,萬般諸事了於心後,也就自在釣得清心。
藝術常常透過般般形式與面貌,表露生命對自身、世界和兩者之間的綜合性感受。一位副心摯意的創作者,往往也藉著一系列作品,甚至一生的探索歷程,不斷地在各顯形態顯現對內在世界的對應滋昧。藝術或許無法全然揭示生命混然且不斷流變的情感意象;但一路試探的軌跡和沈澱,往往又隱約聯繫作者日益清晰、卻又不可窺見全貌的心情或生命理想一如果真的誠心面對且覺察的話。藝術,仿佛是生命點滴心頭的頻頻召頤所外顯的表惰,對投入的創作者而言,是不得不為。
小雨對鐵雕創作與服裝設計,雖呈現兩極的剛柔對比,但由其雙台的特質、基調而看,卻一體兩面地反映他素樸、間敢、內蘊而有些孤冷的調性。鐵雕素材似乎剛冷無惰,但借助火的烘融、揉轉、焊接,反而如一段段輕重抑揚、變化組構的樂曲般,表現了小雨雕塑出的心靈組曲。這些如詩的心聲,是生命根恆的惰性之姿;它是感興阻發、言語思維尚未形成或組織之前,一股混沌低湧的感悟與衝動化成的創造力。即因生命詩性的衝動,成就干百年來不同時代文化的藝術萬象。與其拘泥於小雨個別作品的造形分析或命題解讀:不如從生命歷程的時空座標上
,或鳥帥、或靜觀閱讀他所雕塑成詩歌般的現代心靈地圖。
從此次約略完成於 1998 年至 2001 年的作品而諦,小雨作品生成的類型可概分兩種相輔互滲的「造相」路向一是由工業鋼鐵器物的殘片所構造的「組形」;另一,則是以不同粗細寬窄的線性鋼材所曲折焊接的「塑象」。他藉助現成媒材的質感或轉化材料的質性:以變彤、壓縮、曲繞使視象擴張、心象幅射成曖眛多義的豐富意象。統觀貫穿於其作品之間的內在特質,應是或靜或動、獨奏與交響兼備的音樂性與空間節奏感所蘊藉出的潛沈韻眛。
蔡志賢鐵作新釋
文 / 郭少宗
有道是:雕塑是一首凝固的詩,我卻道:雕塑家是把每一首晶瑩的詩句,卒取鍛煉之餘,並賦與詩歌新的生命、新的感受。
或者說:音樂是一段溶化的雕塑,我更說:雕塑家是揮動大闡大開的指拒對幸,將無機的材質,幻化成躍動的音聾,靜止的靈息。
這麼一位運用廢棄金屬物件,得能透視個個隱涵其中的故事,而且巧妙拼湊,聯想無窮,極富化腐朽的神奇力量,這就是藝術家先天必備的敏感度。同時將堅硬的金屬或燒或操,或切或焊,或士真或補,用來如同穿針引線般地軟硬自如,得心應手,這種過人之處,也正是跨越領域,兼作服裝與鐵作的蔡志賢之長處。
也許要將一位認真、傑出的服裝設計與製造商和一位沈迷於收集廢五金,並執著創作的雕塑家,二者之間劃上等號,並非易事。但是看過「小雨的兒子」的店舖, 就知道把鐵與布、硬與車欠結合展示亦非難事;進而細看其設計的衣服有俐落的剪裁,有突出的質感,再和鐵作中的適度割切,柔生焊接,就能豁然理會蔡志賢之所以成為堅苦卓絕的雕塑家,並且沈默創作的原因了。
雕塑之成為一種困難度高的藝術,有其三大因素,析吉之:蔡志賢作品的這三個因子,都有經得起考驗,耐得住檢視的優點:
一、肌理與質感的掌握
金屬的粗糙來自日久鏽蝕或者大塊劃切的不經意痕跡,部份以高溫融化再加以自然扭曲的流動性構成,顯現材質不可吉說的厚實感,並在層層組構、不斷添加之中,達到一種沈甸甸、硬榔榔的內在質感。本來金屬焊接的準確度比起銅鑄要 | 種興、任意得多,而蔡志賢的精準掌握材質特色,實為先天的敏感和後天的試 練而成。
例如「靈感」一作的厚實斑駁台座,配上幾朵鋼鐵花卉似的輕盈妙擾,展現出對比強烈的質地,同時也將物質的屬性釋放出來,讓光滑與粗稿、柔巧與笨拙,激發出一種材質的趣昧,這是石雕的同質性、銅鑄的一致性、木雕的斧鑿痕都望其項背,不能達到的。
雕塑之觸覺感受在金屬作品中,最能傳達其不可替代的力量,「禁忌」中的圓管與圓輪,「墨蹟」中的銳利與鋒芒,說明了作者尋求雕塑本質的犀利能力。
二、意象與聯想的經營
現成物品較為評論者詬病的「受制於物」的弊端,往往成為作品內涵的絆腳石, 然而運用得體的話,又能帶來觀者無窮的聯想樂趣。試看一支椅角、一支椅腿, 便能引導原始部落的神秘宗教情憬,「非洲彌撒」有著獨特的詭異氣氛。「捕風」中的幾個半圓,幾個孔洞,訴說時間運轉的軌跡,也有空間道變的滄田,文學性的指涉往往令人會心一笑,而鋼鐵零件的故事,就像一篇散文、一闕詩歌般耐人尋味再三。
當然,喜歡音樂的蔡志賢不忘給他的「堅硬伙伴」一些歉 , ↑生命題 ,例如 : 「獨奏」和「聽莫札特」和「讓我們唱歌」都有圖弧的鉤以及優雅的曲線。想必作者有浪漫的心思,在發出光銳噪音的工作室中,他尚可體會到「我也愛你」的感性一面,甚至於一管稍微內陷彎曲的圓柱「共舞」,他也意會到二人款擺起舞的情境,這種魔術師般的離奇妄念,以及天馬行空幻想,確是賦與腐朽爛鐵一條生命的高手高招。
三、技術與耐力的嫻熟
不容忽視地,鋼鐵製作過程的污染、笨重、噪音、危險,都是讓人望而却步的原因,如果不是發現值得深究的礦脈,或者一股鎮而不捨的傻勁,的確很難吸引作者堅守鐵作的崗位。蔡志賢的堅毅個性,在不斷創作,泉湧構思的煎熬中,走出自己的風格來,技術也在日積月累的試煉中,得到十足的成長,97、98 年作品的困難度增加,而內涵隨之遞增,正可說明他的恨鐵不成鋼的執著精神。
然而,適度的用料得先有懂得取捨的眼光,在千奇百怪的鋼鐵現成物中,要慧眼獨具地抉擇某一塊料,某一段落,再與另一塊料在某一角度焊接,都得成竹在胸, 果斷直覺地下手。不多不少,恰到好處,這對志賢來說,仍是有待克服的課題, 畢竟第一次個展的初啼新聲,要求精簡幹練,可是苛求一些。
再則,許多作品的台座,流於一般性的圓盤或方塊或圓錐體,實在限制了作品的動感和張力,如果捨棄站立的「腳」或者安置的「座」的觀念,直接讓作品或倚或躺或吊或挂卡,甚至打破台座,直接置於地板、草地,那麼作品的純粹性將更能展現內在的意涵,而不受制於包裝的蛇足了。
鋼鐵是未來性的雕塑材質,也是值得深層開發的領域,蔡志賢的鐵作有好的開始 , 冀望「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百尺竿頭的下一步才是真正成功的基礎。
戌賣年夏月於同蒼山莊
看小雨的鐵雕一『外離一切相 , 是名無相』
文/陳庭詩 1995 – 1998
本世紀現代藝術的開拓者杜象 (MARCEL DUCHAMPS) 於一九一七年以瓷尿壺的 現成物完成一件作品 , 題目叫做「噴泉」。杜象將印象派以來所強調的視覺合理性完全顛覆,即成物 (READY MADE ) 隨即成為現代藝術創作的重要素材之一 。從工業廢棄物到使用中的生活日用品,以人類所製造出來的實物從事創作, 這些作品正是日常生活中的點點詩情。
「即成物」的組合創作最深刻的內在意義是,這些材料本身就透露出人類生活過程的真實內在,被肢解的、完全靜止的量塊上附著的是記載其個體存在與被人類使用過的痕跡,這些痕跡靜靜地留在表面上一就像埋葬於石頭上的化石一樣。
新寫實主義雕塑大師塞撒、阿曼和我都有「古物癖」。我們對日常物品充滿 興趣,對這些雜七雜八的造型所產生的親切與美感非常喜愛,由於這樣,我們都是各種物晶一從廢船解體的零件到古薑碎片的收藏家 , 這些廢棄物品 , 日後卻能 成為我們作品的一部分。從這些即成物上,仔細觀察,你可發現非人工所能之美, 即自然,又不矯飾,常常煥發出令人意外之美感。當然這種「即成物」之組合創作,須靠創作者高超的觀察力、思想與藝術修養來完成一件或富幽默感的、或富殘缺荒謬之美的、或造型優美的藝術創作。
蔡志賢 ( 小雨 ) 從事「即成物」鐵雕創作多年,他沈靜寡吉、蒼白斯文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堅韌熱情的心。他能獨具慧眼地挑選那些不起眼的廢棄物,或不知何種機械某部分的零件,在這些原始素材上施予關懷、專注,再賦與它們組合後的新造型、新生命。
小雨的鐵雕呈現出兩種很明顯的特點:一、由於焊接與切割都是他本人親自操作,小雨的作品紮實簡練,接合處自然順暢,沒有突兀不玄之處,整體造型單純、樸拙,就像他本人給人的印象一樣,沒有多餘的形色,沒有多餘的廢話,沒有多餘的空間交會。二、我想小雨是個感性而不矯情、理想而不古板、沈靜而自在的人,他的作品有細緻的、有陽剛的、有富空間節奏的造型音樂性的,不管細緻也好、陽剛也好、音樂性也好,都有一股內斂純拙、奮鬥司之懈的生命力。
小雨的廢鐵創作,不從自己既定的造型出發,在現有的形形色色「即成物」中尋尋覓覓,他之胸中必須沒有既成的形象,才能有新的形象出現,他必須外離一切非目,山河六地、自然人工之萬事萬物才能變成他創作的材料,所謂「外離一切 相 , 是名無相」即是這個道理。
欣聞蔡志賢要在美國在台協會開鐵雕個展 , 特寫此文 , 以表慶賀鼓勵之意 , 並以之為序。
鹽分地帶 /「創作是一種發生,從內在感覺發酵開始」
撰文/陳奇相
前言:
綜觀台灣藝術發展,雕刻藝術屬冷門的,它牽涉到的不只是市場,更是創作的所有條件(空間及創作媒介與工具)。在地的雕刻創作發展相當受挫,過去老一輩的雕刻家,為了生活不得不為偉人塑像和權貴雕像,如今的雕刻家一廂情願,投入所謂的公共藝術,困惑於現實生活環境,但在這創作困境下,台灣還是出了幾位引人為傲的傳統經典傑出雕塑家如黃土水、陳夏雨,現代性雕塑家楊英風、朱銘等等人。
中堅代雕刻家有更多媒介選擇,跨入現代性的探討,分為幾類型:首先繼往開來在雕塑傳統媒介下如塑土、石材或木材,藉由精勘技藝表現自然,如擅長石雕的黎志文。其二台灣獨創的陶土雕塑家,具挑戰性(不只塑形還有燒陶的技術),從陶土中找出存在意識及靈魂,闢創新雕塑觀點,獨樹一幟的超自然形式新風貌如楊元太與陳正勳等人。最後鐵雕直接藉由素材表現其感情及意識,引人注目地如董正平、高燦興、林鴻文、劉柏村,當然蔡志賢也在此行列中。
鋼鐵的素材媒介,是現代主義的徵象物,二十世紀雕刻藝術從過去的傳統素材媒介(如塑土、木材及石材) 中解放開來,鐵雕跨越手工傳統技藝,進入工業化時代,鐵雕技術依賴工廠(如裁剪、壓縮及溶鑄等)。所謂的現代主義的特徵-簡化、平面化、幾何化、色面化、抽象化及主觀化,現代主義的藝術家不再描繪而是直接表現,遵從創作者的覺知及感受,順著當下的覺受及意識,以心象及意象傳遞其深層情感及觀點。
綜觀台灣鐵雕藝術發展,幾乎沒有甚麼傳承及學院可言,還不孰成,鐵雕家似乎都是自我摸索而成,近年侯家集團的東和鋼鐵廠積極推動鐵雕藝術,每年徵選藝術家駐廠鐵雕創作計畫,每年定期與與高雄市府舉辦鐵雕藝術節,意圖鼓舞鐵雕藝術,拭目以待台灣鐵雕藝術的鴻圖發展。
小雨的兒子-蔡志賢:
小雨的兒子作為一個不是品牌的品牌就像日本品牌-無印良品般,卻不曉得這詩情畫意的「小雨的兒子」到底是何方人物,小雨的兒子(又簡稱為小雨)是蔡志賢的化身、名號、品牌及店名。
蔡志賢(1958年出生) 窮鄉僻壤的嘉義布袋海口人,具有濃厚的鹽分地帶人的勤奮及刻苦耐勞個性,是台灣罕見自已摸索而自成一格的跨界融合的時尚設計師、空間設計師、雕刻家及攝影家。更是台灣藝壇上稀少動物-鐵雕藝術家,他對空間特別敏銳,對服飾、藝術與空間規劃及設計有獨道的品味與展現。
沈靜寡言的小雨-蔡志賢,文質彬彬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藝術堅韌熱情的心,他很小就展現其敏銳巧思的藝術才華,從小就看著母親做裁縫長大,國小迷上工藝課及美術,喜歡剪剪貼貼,敲敲打打,手巧,心細,埋下服裝設計及藝術的種子。在海口討生的家庭裡長大,從小就必須幫忙家計,甚麼是藝術,很難想像,會走上藝術創作更難以想像,存在就是所有可能性,生命自有其安排? 國中畢業,因應未來的前途考量,在當時台灣工商業起飛的時代裡,父親的建議下,投考專科學校,以優異成績考入高雄工專電子科。就學期間參與學校文藝社團,接手編輯工專青年及文藝季刊,隨著性向興趣發展,並培養其設計專才。在文藝青年的薰陶下,對藝文有原初的認識,專二開始玩相機,開始拍起相片來,自我摸索就這樣迷上攝影,成為他一生最愛,透過鏡頭開擴其視野及深入周邊的人事物之觀察。雄專畢業投入廣告設計,當完兵役後成立自已的廣告設計公司,意展宏圖,但不久就失望而棄。
25歲之前是小雨自我摸索尋求自已的階段,人生最重要的時刻,鼓起勇氣北上繁華都會台北,打零工維生,短暫的成為攝影記者。絕處逢生,故鄉廢鐵殘骸農具觸動他的心懷,冷硬的鋼鐵喚發其創作熱情,嘗試鐵雕,對鐵雕技藝一竅不通,他去學了半年的金工,因為金工流程及鐵雕大同小異。蔡志賢開始思考未來前景,為了謀生他在新店當了三年的裁縫學徒,找回母親裁縫的印記,出師後開始自製服飾,於羅斯福路地下道擺地攤,尋找服飾的出口,很快就淡水寄賣,生活趨向平穩,開展其鐵雕創作。
「小雨的兒子」品牌是小雨在1986年新店時期誤打誤撞地營造出屬於他自已不是品牌的品牌,「小雨的兒子」意味著對台北都會秋冬季節的濕冷細雨綿綿之自我解嘲。蔡志賢平靜解釋:「品牌成立那幾年,他一直定居在台北新店一帶,因為新店靠山的緣故,秋天經常無由來地飄起陣陣雨絲,就是那種並不下的讓你渾身濕透,卻像毛絮般綿綿密密的雨,他戲說,這種雨就叫做「雨兒子」。後來他就根據這種意象,替服裝品牌命名為「小雨的兒子」,不料卻引來朋友的誤解,以為他替自己取了新的綽號,從此之後,「小雨」就變成蔡志賢的另一個化名。「其實,我很討厭下雨。」
小雨30歲時因為鐵雕的創作空間及台北的複雜環境,加上生活條件多面關係思考下,決定搬離台北,移居台中尋求開發服飾市場及鐵雕創作的新天地。來到東海大學邊的理想國開服飾店面,啟開新的裁縫工作室,並找到創作空間,一邊做衣服一邊做鐵雕,無論生活多忙攝影伴隨著其成長。他的創作來自一種純然樸素的初衷,隨著意識流的造化,感覺為小雨的煉金術,創作成為生命能量的出口。他全力以赴鐵雕、服飾、攝影,藝術家比喻說:「他身馭三駒奔馳於浩瀚的存在曠野」(註2) , 也是小雨個人思想及行動的具體表現。
布的雕塑品-小雨的兒子服飾:
沈靜而自在的小雨設計的服飾與雕刻創作是一致的,憑著直覺及想像,他以柔軟的布料雕塑女人的軀體線條,又以堅固的鐵造化線條的軀體,他化柔軟布為筆挺,將生硬的鐵化為如布帛溫柔的流線。蔡志賢指出:「藝術作品首重線條,線條流暢,立面就會很美」(註3)。他的服飾強調自然及手工,注重質感及線條,對小雨而言衣服是《布的雕塑品》(註4),「每件獨特的手工衣穿在人身上,就像似會動的活體雕塑」(註5) 。不管雕刻或服飾都一致地在自然、簡約及樸素之東方風格品味形象下。
介入公共空間:
小雨跨界融合不只是時尚服裝設計師、鐵雕家、攝影家,別忘了,他還是位傑出的空間設計師。對他而言創意無所不在,藝術家說:「服裝、雕刻、相片及空間設計,順著時間走,從中抓出自已的感覺」(註6),在什麼時候做甚麼事情,他都得心應手,兩次主宰都會造街運動,首次是在台中東海大學邊的理想國之藝術街,營造出一種藝術氣氛,另次是台中當下最迷惑人的(國美館前)沒落忠信市場藝文區,更新了閒置空間,造化及注入人文藝術,另類的Z書房(畫廊),將破舊不堪的空間,革命性的成為人文藝術思想交場域。及兩家黑白切展覽空間(第二市場及忠信市場內),都在人潮匯聚的市場內,Z書房及黑白切都是非營利的展覽空間,提供年輕藝術家曝光的地方,是小雨及邱不及爾(臉書筆名)兩人攜手的傑作,顛覆體制性的藝術展覽,小雨說:「他們都不喜歡形式化的組織,另闢新的自主性展覽空間」台中因為有這些非體制及商業屬性的空間(包含邱不及爾的107畫廊),中部藝術人文顯得更為精彩多元。
存在的樣態-鐵雕:
鐵雕是小雨創作的主體,比作衣服更為自在,更不受限,衣服的立體來自於想像,鐵雕全然是立體三度空間產物,衣服牽涉到色彩調配,鐵雕則涉足空間及形式,如是,他可盡情地天馬行空的遨遊鐵雕天地。他的創作都順著時間、本能、感覺、意識走,流露自然樸素形式,精簡有力,不造作不矯飾,氣韻生動的線條、稠密體積之塊面及空間形態,鐵墨般的色澤,具有一股內斂純拙的生命力與濃厚的情感,恣意奔放自然心象,在意象及抽象,知性及感性,想像及詩意間。他的鐵雕作品分兩種類型:首先藉由廢鐵殘骸農具(鐵件)現成物的組合建構,其二、是以全新的鋼鐵裁剪焊接造化
。
小雨的鐵雕創作從90年代初開始,早期雕刻從廢棄的農具(鐵件現成物)中覓尋靈感,以分解、变形、压缩、曲繞擴展其視象想像,藉由拼裝、重組再建構成形內在的造型及感覺,賦予新生命,呈現一種非凡的自然意象,如「回味」(1999) 曲線團形構成面,宛若花枝招展的植物盆栽在兩個平台上。
1999年美新處個展後漸漸從現成物拼裝組合建構中解放出來,加入新的鐵材(包含工業用廢棄鐵材)元素,啟開新的創作旅程碑。
近年來小雨創作內斂純拙更趨孰成,多元且多樣化的造型,以最簡易的焊接熱作冷作壓縮製造,作品精緻,婀娜姿態線條優美,風格紮實簡練樸拙,詩意獨具小雨的品味。姿意奔放流線條是雕刻家鍾愛的,如「抽象了」及「歡心」(2000) 溫柔跳動飛舞的線條。很快深入體積性的面(光與影)與空間型態樣貌探討,如「是你說要打開的」(2003) 半圓形現成鐵件上橫跨著類似一雙拖鞋的造境。幽默風趣的扭曲腳踏車「上上下下」(2005) ,以現成物件原樣狀態呈現。引人注目的極簡大作「蕭邦的笑聲」(五組件) (2007) ,形簡意駭充滿音樂性的幾何抽象節奏。鬱黑塊體「到底」(2008)啟開量體塊面性的探討,宛若工業器物「至少」充滿音樂性的造型(2009) ,尖銳三角形及中空圓的構成「那是」(2009)散發一股能力及意識。2010年設計性強、剪紙般的量體,都在純粹、鬱黑、塊體的風格下如「清晨」、「半夜」、「後來」及「當然是」(2011) 。詩性簡樸線性的「只有影子」或以虛實線性造構的「熱量」(2010),感性輕盈自在,最獨特。2012年從設計性翻牆,感性、自然、有機,活靈活現的小生物(意象),「一半」、「回到」、「冒然」、「背後」、「傾斜」,令人遐想,充滿動感及能量,展現時空存在的樣態。在直覺及知性、軀體及精神、想像及詩意間,塑化其意識,凝固其情感。
勘探時空情境「相即非相」-攝影:
攝影是最便利及大眾化的,它可即刻紀錄當下人事物情境、意識及場景的工具,影像是眾人傳遞思想及感情的媒介物。但,為何藝術家拍的相片稱之為「藝術」,那一般人所拍的影像為「相片」呢? 明顯地,藝術家執著勘探美感、真相、意識及情境,或建構其想像及詩境。小雨的黑白攝影意圖從無人風景到自然遺棄物件中,闡述時間洗滌下荒蕪的真實與物件場景,勘探時空印記與情境,滲透出一股強烈的荒涼與滄桑感,展現一種充滿隱喻性的寓意與殘缺美感,在具象及抽象,影像及意符,想像及詩意間,表現人類存在的意識。
小雨從專二就開始玩相機,早期從人物下手,有山的自然風景漸漸從他生長孰悉的環境中找到其拍攝靈感及議題-物件,人物從環境中消失,他的環境物件都帶有時間及人文記憶之荒撫廢墟或遺棄物,就如他從廢棄鐵材中覓尋造化出的雕刻般,意圖勘探人存在的時空情境及考據人的行為及社會變遷。他選擇樸素無華的黑白影像詮釋其所關心的土地,著名的「風景物件」:鄉間田園風光、鹽分地帶魚塭、潟湖、破舊房舍、廢棄物處理場、斑駁的牆堵、水岸及沙灘等,就是他長期觀察及記錄其所處自然環境及土地變遷的方式,也表達他對這塊土地的關愛。
早期的無人景象都是景中物如「增城」及「龍頭沙」(2010),海為背景,它強調自然環境,「龍頭沙1」(2010)水面上則以謹嚴結構取景。「之跟」、「冷靜」、「非詩」、「停頓」(2012)物體成為主體,敘述著遺棄物的存在狀態之冷酷異境及疏離情境。小雨拍攝從其故鄉布袋海口開始,遍布台灣西部海線各鄉鎮,荒撫的邊緣廢墟,見證時代變遷鄉鎮的興衰,風景隨著物移星轉,水岸及海灘上的漂流物,經年累月,暴露在風吹日曬雨淋之中洗刷退色的斑駁歲月異象:草叢中的椅子、漂浮水上的繩子、水岸邊雜草間陳舊的毛毯、漁網上的一塊石頭、沙灘上十字圖型的保麗龍、漆黑木頭上壓得扁扁的塑膠瓶、一塊塗抹布、一只雨鞋或是一雙布鞋等等,既熟悉又疏離,滄桑又浪漫的情懷。 小雨既如記憶的拾荒者,影像成為其生命煉金術,透露出物質存有過程的真相,呈現一種內省的風光及見證生命的脆弱及多變與不定。闡述存在之相即非相,佛經上說得好,『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相,當體即空,它無有自性,無自性,相即非相。(註8)
鐵雕與攝影詩學及美學:
一個「影像」勝過千言萬語,「美」只能親身體會,既無法形容也難以言傳。影像富於詩意,充滿寓意及寓言,多面向的詮釋或是自由心證之可能,敝開性的及創造性的,比任何文字更具遐想空間,具體含意則見仁見智。小雨鐵雕及攝影書寫著心象意識的影像詩詞,無語地感知藉由形式、姿態、體積、量感、塊面、空間及光線,振振有詞的形象或影像,承載著濃厚的感情及意識,是文字所無法取代的,意在言外的美感、隱喻、暗喻及指涉,只能意會無法言傳。
小雨作品都來自於本能及當下的覺知,從時間裡抓出感覺,如詩人般的創作,靈感是可遇不可求,從當下感覺中提煉,創作是一種發生,從內在發酵開始,感覺成為小雨的煉金術。他創作不假外求,純粹又自然,書寫生命之詩與美感,意圖探觸存在的本質及意識,不管作品本身或是給予的主題都覓尋那完美的美學。
小雨的作品是視覺化、音樂化、詩質化,另一引人注目的是濃縮、精簡及詩性的主題,當然,畫題永遠不是畫本身,更無法取代畫,詩語只能敘述它自已,或指涉及隱喻。詩性的題目感知地搜索新的東西,探測那未知的,它如液體般,流動性的,充滿豐富的意象及想像空間,引導觀眾進入深層覺知意識。小雨作品命名都是內在的攪動之感覺,形構一種非凡的詩詞及影象對話,如在工作室角落邊出狀況的扭曲腳踏車,經由上上下下的觀察及審視後,輕鬆自在的命題為「上上下下」,幽默感的「蕭邦的笑聲」,穿越存在性的「至少」、「那是」、「並非是」,神秘性的「無處」、「回到」及「背後」,詩性的「只有影子」、「非詩」,感性與文學性的「是你說要打開的」等等,直覺性的主題,具弦外之音都意圖碰觸那真實的,進入存在的堂奧。